青田,对于刻印爱好者是向往的地方。我多次经过,只要长途汽车稍作停留,总以冲锋般的架势,到小石铺里挑它几块石章继续上路。也不知是这石章有魔力,还是自己有石癖,一旦摩挲着这几块温润可爱的法物,就觉得神思飞扬而不知前路之遥了。
一次,我决心在石乡逗留两天,而且决意要到采区的坑洞去兜兜。青田有好几个坑洞,我浏览的是旦洪矿区。这采石的学问,是坐在明窗净几下刻石章所领略不着,想象不出的。原来,石山里的石材不都是可作石章的,能治印的只是叶蜡石一类。这类叶蜡石埋伏在山里,就象瓜子嵌在瓜瓤里,堆堆分散地被裹在坚硬的花冈石或松嫩的黄土层里,所以,采石工人挖尽了一堆叶蜡石,就要凭着经验,或向上,或向下,或向左,或向右地寻觅勘探。这种百十代人“顺藤摸瓜”式的开采过来,使得这坑洞不仅不知其深几许,而且曲折恍惚得异常,难怪过去外乡人为了进洞拣块把石头,如同闯进了“八卦阵”,进去出不来,冤枉到付出生命的代价。当然,我是有幸有行家作向导,没有这性命攸关的风险,在这虽有灯火但仍黑沉沉的洞里,探东问西颇能使人产生种新鲜欢跃的情绪。
“如今有电灯,洞里还这样黑,古时候石工怎样来分辨石质呢?”我问向导。对方的回答令我惊讶,他说,有经验的石工,有灯也不必睁眼看,只消把石头的棱角放到一排牙齿上轻轻一划,就能辨别种类。如果断定是叶蜡石,还能进而分辨出它质地的精粗优劣哩。这牙齿测定法神得难以置信,但是,这全是事实!
俗话说,靠水吃水,靠山吃山。这地方家家户户的老壮妇孺都会玩石头,这些本无生命的顽石,被他们三钻二凿,就雕刻出活龙活现的花卉禽兽、山川景物。这当然是人造的巧夺天工,可是,青田石里也有天工不屑借手于人的杰作。记得那天我由坑洞里踱将出来,来到不知其名的小溪旁,毕竟是石乡,这小溪里的卵石也多是上好的叶蜡石,格外的晶莹,格外的透露出它的本来面目。有一块砖大的白地石块,上面是一抹起伏变幻的墨黑山峦,宛若米芾笔下的烟雨云山;又发现一块桔子般的卵石,上面竟有一匹栩栩如生的赤兔。我欣喜地向向导诉说这一一的发现,这些司空见惯的行家居然也意外地动心称绝。那块“烟雨云山”太沉重了,我欲搬而不能,而“赤兔石”如今却放置在我的书桌上,每每相觑,总觉得不虚石乡之行,庆幸自己的“石缘”不浅。
作者简介:
韩天衡,1940年生,号豆庐、近墨者、味闲,江苏省苏州市人。中国一级美术师,现为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、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、中国羌术家协会会员、西冷印社副社长。工书法、国画、篆刻。尤以国画花鸟、篆刻鸟虫体见长。